科长临走前把自己的胡子剪下来给妻子作了纪念。事后，人们猜测，那是要走的先兆，无论是什么原因，要走的人终归是要走的，想留也留不住。科长走的时候，我还在省城的学习班上学习，是科长派给我的差事，说要兑现他的承诺。直到三个月的学习时间结束，回到单位，我方知这个不幸的消息的千真万确。眼里流泪不说，心里婉惜：“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要知道他才四十八岁呀，人生的路途他刚好走过一半，剩下的就轻而易举的让给了别人，自己则义无反顾的去寻找看不见光明的地方。显然，那地方很黑，比咱这最黑的地方还黑，恐怕一定有后悔的时候，不知道科长是怎么想的，要知道他才四十八岁。
科长姓吴名飞，他爱他的胡子，就像一位称职的母亲爱她的孩子。这已经是我们机关里的旧话，说他年轻时就有美髯公的美誉，毕业分配到机关里，单纯而热情，天真而烂漫，也是同事们公允的才子。可他唯一的毛病就是不刮脸，任胡子漫延成风景。他那脸上的胡子细细的，软软的，很自然的流泻成一束，在额上给风那么一吹，就飘飘然，当真好看。年轻人都说小吴的特点就是胡子太好看了，就连他现在的妻子向他求爱时，都说过：“爱你，原因也许就是你那好看的胡子。”小吴为他的胡子很是陶醉了一番。
如果不是科长第三次蓄胡子，我绝对无缘亲眼目睹他那一脸别具一格的风景，怕是要留下终生的遗憾。工作三年，机关的领导找他谈话，说他是个有希望的年轻人，但要百尺竿头，更尽一步；尤其是要注意形象方面的问题，比如——，领导没明说，却指了指他额上的东西，让科长捉摸了好长时间，才心领神会，却含糊其辞，一脸的无奈。领导也一脸无奈，无言以对。
科长回到家里，不吃不喝不睡，和自己过不去。琢磨了半宿，才把想法说与妻子。妻揉揉惺忪睡眼，当机立断，支持丈夫剪去那玩意。倒不是因为要升什么官儿，而是那东西做爱时影响情绪。妻的理论简明扼要，自己喜欢，不等于别人喜欢。你越是喜爱的东西，兴许就是别人最讨厌的玩意。科长又是无奈，却一时半会找不出捍卫自己观点的强有力的理论根据，也就不再固执已见，决定剪掉曾引以骄傲的，他心爱的胡子。那心情不亚于大清帝国的国民，让人强硬的剪掉了长在脑后，日夜撕守，朝夕相伴的祖传的大辫子。
牺牲了美，人们当真不知他要换取什么。这年头，人的思想总是要和某种利益连在一起，好象没有好处，就不会让人心动，时间不长，就有人传言，说科长很快就要提拔呢。科长是什么角色，那是部门主管，机关里的第二梯队。人们的脑子来了个急转弯儿，认定小吴到底是知识分子。那些为小吴剪掉胡子而婉惜的同事，渐渐的回过味来，赞许小吴的行为，值！可暗地里却说闲话：“这年头真怪，不足二两的胡子也能换个官儿。”
事隔不久，机关的一个同事举行婚礼，科长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可还是明白事理，婚礼上，他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故意把高粮饴，念成高粮胎，引得参加的年轻人一阵哄堂大笑。玩笑终归是玩笑，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要紧的是局领导也参加了婚礼，并且在仅有的没被逗笑的几个人之列。局领导心里想：“小吴不刮胡子显得不成熟，又不是艺术家什么的，咋搞成那样子？可刮了胡子还不成熟，磨练磨练再提拔也不迟。”升科长的事儿，无意间搁浅了。局长推迟的是时间，小吴耽误是生命，时间不一定能衡量生命的价值。
小吴没当回事儿，年轻人多的就是机会，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看谁靠得过谁？事后，小吴又蓄起了胡子。局领导虽看不过眼，可又说不出什么，觉得在小吴的事情上有些理亏，却又不知亏在哪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怪不怪了。小吴心里有时也不顺，抱怨自己，自己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来着，可命运不给他机会。时间过了七八年，小吴没磨炼怎样，只是不爱说话，轻易不开玩笑，一门心思看报纸，喝茶，捋胡子。有时喝点酒，喝多了，那酒就顺着胡子往下滴，就像喀斯特洞里的钟乳石。同进机关的小青年都有升职，现如今小吴变成了老吴，还做科员。
机会对于每个人或许是均等的，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有的人想抓住机会，那机会就很幸运地降临到你头上；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寻找机会，想抓住机会，可机会却毫不留情地挥手拜拜。事情就怕横向一比，这一比老吴心里就失去了平衡，况且老吴压根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角色。比如工资、房子、待遇都在职位上找齐，不带“长”的，就别想那些诱人东西，就连深爱老吴，心境平和，安分守己的老吴之妻，也开始唠叨老吴。听说闹孩子有奶吃，老吴就找局长辩理，吹胡子瞪眼，拍桌子骂街，虽有失知识分子身份，可老吴说得有条有理，并未胡搅蛮缠。局长是那时夸过小吴胡子好的年轻人之一，多少知道老吴的坎坷经历，虽是理解同情，可也是抛给老吴那句话：你那胡子老年不老年，青年不青年，像什么东西？把它刮了去！
老吴当场表态：不就是胡子吗？只要你局长看得起，我再忍痛割爱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
局长说话算话，老吴说话算话。
老吴用胡子换来了科长，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他心里并不得意，一次次的想干工作，又一次次的不得不放弃，心里的热情也就所剩无几。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可老吴唯一让人庆幸的是他心未完全死去，我也就在此时分配在他的麾下听令。开始，我们彼此都不在意，而我们年轻人的活泼好动，似乎无时不在感染着他，撩拨他潜在生命活力，在我们中间，他仿佛找到昔日青春，他产生了大干一场的心思。这种情形，不仅科长高兴，就连我们也禁不住高兴，毕竟我们有了一位能领我们朝向事业蓬勃的部门领导。科长看我腿勒手急，工作积极，时不时的就和我套套近乎，以示对下属的关心。我也需要加强和科长的勾通，以便提些合理化建议。时间长了，发现他特坦率，特真诚，我心里因上下级关系而产生的，那道自觉不自觉的防御体系，都全方位向科长打开。那天，就在他的办公室，我去送文件，多呆了一会儿，他看着手里的文件跟我说：“在机关里混，不想升官的没几位；嘴上不说，心里也捉摸着那码子事，一辈子没指望，那真就是混事的了，一辈子委屈；你小子有点像我当初那会儿，好好干，有我老吴在，就没你们亏吃！”
我听他的话，鞍前马后的忙活，他见我就笑，心里当真喜欢，幽默的话逗得我乐在心里，工作量大也不觉得怎么累。年终岁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