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走在城市的边缘
从踟蹰十二年的军旅乍一解脱,我的意识在很长时间里仍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经常认为自己是在休假,不久还要回到我的高原。最初的日子我经常在半夜突然惊醒,因为梦中仍是那经久不息的凛冽的风的呼啸;有时电视里突然
从踟蹰十二年的军旅乍一解脱,我的意识在很长时间里仍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经常认为自己是在休假,不久还要回到我的高原。最初的日子我经常在半夜突然惊醒,因为梦中仍是那经久不息的凛冽的风的呼啸;有时电视里突然传出军号或口哨时,我也会猛打一冷战,第一直觉仍是集合喊口号。这样的综合症持续了有一段日子后才慢慢平静下来,毕竟,我已脱下十二年的军装,永远离开了军营。但有些习惯仍不是一时能改变的,就像是喜欢孤独。在西藏那片广袤的土地上,人有时真像沙漠中的一粒尘埃,脆弱而渺小。我和我的战友们虽在拉萨郊区,但因身份任务所限几乎一年都没有机会去市区,所以孤独就是我们长久的伴侣。如同身后的雪山,河边的老树,脚下的青草,时间被匀称在舒缓的静默中。回到地方曾有一段时间我几乎连门都不出,打开电视一遍一遍的换台,看着电脑一直一直的发呆。不想出去,或者说不敢出去,感觉中这座城市不属于我,那些鳞次栉比的楼房,那些熙来攘往的人群在心底都是陌生甚至是排斥的。我只属于西藏,属于那万山纵横中一块冰冷的石头。
我也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就像当初选择了西藏一样,现在又选择离开,不能一直停留在原点一直留恋于过去,我必须要从听惯风啸到接受尾气的熏陶,从看惯草原雪山到面对楼房森林,不然,那种压迫的窒息会让我被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隔离和抛弃。
在历经种种不切实际的憧憬后,我终于被自己打败,低下那颗自命清高的头颅。开始如大多数人一样也尝试着做简历集群式轰炸网上真真假假的招聘信息,也每天关注报纸的招聘页面,也不断挤公交去像人贩子集市似的人才市场满脸堆笑虚情假意,也经常去一些形形色色的公司见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曾经的雄心万丈就这样被这个狡黠残酷的社会压榨出血淋淋的创面,梦想被丢弃在窗台任凭风干。我每天戴着虚伪的面具行走在另一个陌生的我的世界里,为了最为实际最为庸俗的目标前进。我开始明白了上帝只眷顾万分之一的人,而我,应该是为那撮宠儿服务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分之一。
我坦然加入到浩荡的打工大军,每天精神抖擞地为了那没有目标的希望早出晚归。以前在部队有时觉得时间过得真慢,让人心焦,而现在却觉得时间好像就是一早一晚的班车,让人感叹。晚上再也没有时间乱涂文字了,想着六点起床就不敢午夜后睡觉;平日再也不做白日梦了,给别人打工就是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开始相当有规律,精神很好,气色很好,前程似乎也很好。别说,井底之蛙的眼光有时还真能丈量卑微的幸福距离。
那是一家民营企业,在那我除了知道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发迹史外,更多接触认识了和我老家一样憨厚淳朴的打工农民,工作之余我常常听那些相貌与年龄很不相称的农民工用一种很平淡的语调讲述自己或者家族的苦难史,在一团团辛辣的旱烟雾里一幅幅挣扎在最底层身影的画面零碎跃出。而他们对现实的淡然知足和对未来最为渺小的奢求又让我无比震撼,就像沙漠中坚韧的骆驼刺,只需要一滴水就可以长久挺立。在一个年效益上亿的企业他们每天工作连加班甚至达到十二三个小时,每月挣一千多一点的钱,有些人为了得到五百块的补助不回家过年都抢着要留厂值班。但即使这样的劳累艰辛他们仍然很知足,长期繁重的劳动之余他们也会偶尔犒劳自己,遇到难得的休息日时我经常看到三三两两的工人穿上压箱底的衣服,一大早去了邻近的镇子。有些人提着酒肉回来吃喝,有些人则要到太阳西沉时才东倒西歪地往回走。一整天走廊里充斥着劣质酒和劣质烟的刺鼻味,宿舍里或传出震天的鼾声或一群人大吼小叫,大笑、干嚎、咒骂、呕吐声此起彼伏。有时甚至能一直闹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又拖着沉重的身子开始了漫长的劳作。
在工厂的北部有一个元宝状的大水坑,留厂值班时我经常吃过晚饭去水坑边徘徊。走在料峭的风中,看着时起时伏的枯草,或者捡起一块硬邦邦的土块甩向厚实的冰层,土块訇然碎开而冰层却纹丝不动。冬天的太阳是躲在冰后面的,有明亮的光却没有丁点的热,只是扛着沉重的盔甲加速下坠,时间被挤成一道天际漂浮的云的碎片。我看着血红的夕阳打着滚下落,雪霁样的光线扭结成湿濡的束团融入被高寒气压推在地平线的云层中。地面上的雾气袅袅蠕动,与云汇合将那个黑红的圆球彻底浸淫在无际的洸洋中,黑暗屏蔽了大地,一切变化就像是在一瞬间的演绎。
在青岛市区里行走总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是人太多太噪杂还是高低错落的建筑遮挡了基本的想象力?不知道,反正是就像无头的苍蝇茫然而莽撞,一条路走了多少次都不记得哪里是入口哪里是出口。但离开喧嚣回归了相对的宁静,本已经沉睡的心就又慢慢开始了复苏。我知道我和城市捆绑是矛盾的嫁接,因为我的节奏和方式与城市格格不入。我喜欢广阔的宁静,也喜欢原始的自然,走在未知的路上,看天高云淡,听风轻虫吟,不求尊贵的劳碌,只愿淡然的满足。而这些在随心所欲的城市里已再也找不到。
既然离不开城市,就徘徊在它的边缘吧,包括我现在的这份工作仍是在远离市区的平度南村。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少了很多的楼房少了更多的人,可以看到更远的距离。这儿有蛙鸣蝉叫,有连排成片的林木,还有虽听不太懂方言但感觉特朴实的当地的乡亲们。晨鸡报晓,狗吠护家,下雨听萧瑟,天晴望繁星,晚睡不闭户,早出不掩门。没有重重的戒备枷锁,只有完全放心的信任。这儿像被遗忘的角落,又像是还在独守古风的净土。一切,对于愚笨不设防的我而言,其善大焉。
人生像是一杯水,在物欲横流的社会染缸里能保持原色是为极难。我不拒绝物质诱惑,也从未想过要做清道夫,我只是想着能在物质的世界里给精神留出哪怕最狭小的纯净,能有一处让心放松可以自由畅想的空间。假如哪天连这样一处都没有,或者是自己已彻底改变,或者是环境不允许我停留在以前。
我希望没有那一天,因为拒绝接纳所有,我情愿行走在城市的边缘。
2011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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