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在工地上班。感觉口袋里有振动，摸出手机一看，有四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电话号码是陌生的，我没去理会。短信是表妹发来的，打开一看，我彻底慌了。猛地丢下手里的工具，就往楼跑。
同事们朝我嚷：“咋了？”。
我没回声。
“到底咋回事！你跑啥？”同事急了。
我仍不答应。跑着跑着，眼泪就要从眼眶里被晃荡出来。
骑着回到家，母亲不在。我知道，她肯定又去给村里人干农活挣钱了。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但是家里条件比母亲的身体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我和弟弟都还没有对象。她一直都是吃完药去给别人干农活挣个二三十块钱。
虽说已是春天，感觉上还是有点冷。一路骑车找寻着，着急着，我浑身发抖。田地里的麦苗在阳光下，原来绿的那么美。可惜此刻，我没有心情欣赏了，我只想快点找到母亲。
在村东一块白皑皑的地里，是母亲喊住了我。那块地有几十亩，几十个农村妇女在这干活，母亲就在其中。当时心急，再加上视力不好，我没有第一时间寻出母亲。
“你来干啥？咋不去上班？”母亲朝我喊。
这声音我听了二十几年，尽管母亲喊时没有捎带我的名字，我知道一定是她。立刻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过去，我的视线模糊成了一片。
“别干啦！快过来！”我朝母亲大吼。风在向北刮，母亲在南面，所以就算我使尽了力气喊，母亲也听不清楚。更可气的是，我这第一声喊的嗓门嘶哑了，喊的连我自己都没听清。
“你咋不带手机啊！跟你说过几回了，就是不听！”我把所有的火气都吼了出来。
这一声我把母亲喊的慌了，她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立在那里，大声喊问：“咋了？”
我没回答。此刻，在我脑子里出现的都是这些年母亲所承受的委屈和姥爷时而平静时而带笑的面庞。喊完那一嗓，怒气没了，我觉得心里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在涌动。眼泪在风中不断的夺眶而出。
“咋了？”母亲见我不回答，更慌张了，边往我这走边喊。
我知道，就算我直接把姥爷被车撞了告诉她，母亲也能承受得住。但是我难以说出口。姥姥和姥爷是那么的疼我。去年姥姥刚过完三周年的祭奠，现在又......我真想大声的哭出来。
我看到一个模糊的母亲走过来了。在充满生机的春天向我走来。但我只能更悲伤。
“咋了？”母亲第七次问。
“别干了，姥爷没了。”我傻着眼说，我现在才知道人的能力是多么的渺小。
以前我老是幻想着，幻想我能拯救一切，幻想某天我的亲人不省人事的时候我能使他们苏醒。现在，事情就摆在我眼前，我很清醒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哭泣和悲伤。我在心里，开始嘲笑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幼稚。
“啥时候？”母亲不以为然，“昨天我去，他还好好的。”
“谁让你不拿手机，有事找不到人。”我又抱怨。
“昨天下午我去看你姥爷了，他还好好的呢。谁跟你说的？”母亲很坚定的说。
于是，我拨通了表妹的电话给了母亲。
我听见母亲不断的重复说，我昨天下午还去看了他呢，跟他说了好几遍清明节之前要注意，别出门，别往大路上跑，也别干活了，在家好好呆着。
接过电话，表妹又跟我说了一遍。她说，姥爷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骑着三轮车回来的时候，被车撞了，一车的绿麦苗散了一地。我忽想起，那时刻，偏巧下了一场急雨。
挂完电话，我又摸了一把充盈眼眶的泪。我感觉好冷，两颌牙碰的巴巴响。
母亲果然如我想象般冷静。她没有更悲痛的坐地哭起来，只是反复的说着刚才跟表妹说过的话，我猜可能是姥姥过世的时候母亲悲伤至极，如今把生死看的更透彻了。另外，她还跟我，昨天下午她去城里拿药回来，总觉得心里不安，快回到家了，她又掉头去了姥爷家。
我没有多去安慰母亲，直接说：“你快去跟人家说一声，咱们现在就去姥爷家。”
母亲应声去了。
四月二号，姥爷出殡。今天再一次来到这座熟悉的老院落。在这里，姥姥和姥爷一共养育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和一颗枣树。那棵枣树在姥姥去世当年也伐了。三舅的房子离这很远，这处院子论起来是二舅的。二舅终身未娶。三舅常年在城里做生意。此前二舅一直和姥爷住在三舅的新房子里。
没了姥姥，没了枣树，这熟悉的地方一下让我觉得那么陌生。哪怕是过年，我来看望姥爷，也只是去三舅家。我知道我是害怕回忆过去，更怕想起姥姥，想起那棵我曾攀爬的老枣树。
拜完第一拜，抬起头，我看到摆在灵桌上的是老爷的相片，彩色的相片。一般老人去世，摆放的都是黑白的相片。可是姥爷没有，这张相片是他几年前照的，舅舅们还没来得及请人给姥爷画像。谁也没想到他会“不辞而别”——尤其是我的母亲。
此刻母亲正在屋内哀怨的哭泣。哭泣声那么多，我却能听出，只有母亲哭泣的最哀伤、最无奈。
拜完第二拜，抬起头，我看到屋顶的天空是格外的高，格外的辽阔，没有一丝云彩。一时间，我的心中空荡的厉害。我明白，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到老院落。没有它，我的童年是不完整的；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儿时的幸福啊......
行完礼，一步一步走向大门外，我感觉眼窝发热。我想着曾经的欢声笑语，想着刚才格外高的天空，想着姥爷彩色的相片。一时间，我感觉天空不是蓝蓝的，是灰色的；姥爷没有离开我，灵前的相片上是一片蓝......
走到院外，我赶紧抬头，却看见一片蓝天，没有一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