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生的午后
虽说只是初夏,天气却过早地热了起来。一过中午,竟闷热得使人有些烦躁。手术室的门斜开着,D医生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方凳上,一只手托着下颌,两眼直直地盯着门前的水磨石过道,静静地一动也不动,象一尊木雕,又
虽说只是初夏,天气却过早地热了起来。一过中午,竟闷热得使人有些烦躁。手术室的门斜开着,D医生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方凳上,一只手托着下颌,两眼直直地盯着门前的水磨石过道,静静地一动也不动,象一尊木雕,又像是一个戏剧场景中的单人造型。手术室的过道里,医生和护士来来回回的脚步,搅动着空气中浓烈的来苏儿气味。门口几个患者的家属,一边眉飞色舞地闲聊一边吐着烟圈。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他们知道,这是D医生在手术前等候病人的惯常姿态。
手术原先是安排B医生来做的,由于估计的难度比较大,上午才临时请他来主刀。这在外科工作中是常事。医生们常常是先到一步,做完术前准备,要么是站着聊天,要么是坐着打楞,大家都习以为常。可是今天D医生的心情似乎有点异样,他好象被一条无名的绳索束缚着,缠绕着,牵引着。一脉不可名状的感觉由心底冉冉升起,渐渐从头顶扩散到全身,又渐渐凝聚到胸口。他感觉胸口被什么堵着了,有点发闷,有点躁热。
是什么勾起了他现在梦一般的感觉?是午后闷热的天气,还是一封意外来信勾起他心底里蛰人的回忆,还是这总是被圈定的手术时间——午后二点?这些都不是。这种感觉只是来自一张病人的脸。
一张疲倦的脸从苍白的被单下露出来,双眼微闭着,直到D医生进行术前例行检查时才微微睁开一下。高而小巧的鼻子在长长的睫毛下无力地躺着,尖尖的下颏和椭圆形脸颊,因忍受了太久的痛苦而变得僵硬,只有潮红的双颊,才勉强表示了患者尚存的青春活力。一瞬间,D医生忽然想起了她,想起了以她为中心的一连串生动形象。虽然眼前这张脸与她只有几分神似,却让D医生陷入阵阵无法抑制的怀念,心里生出漫无边际的浮思暇想。
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D医生抬头看了看,并没有人。这脚步声又让他想起了那张熟悉的脸。对了,她的脚步声不是那样“蹬蹬”有力,而是带着一种鞋跟磨擦地面的长音,由远而近,余音绕梁。听到她的脚步声,D医生不用想就知道,只要再过一分钟或者若干秒,她就一定会在自己的面前站下,抬着头默默地看着自己,一声不响,一双大眼睛静静地扫过他的全身,似乎要检查出他今天与昨天有什么地方不同,然后又一声不响地转身翩然而去,用长长的衣带轻轻地拂他一下……
“D医生”,一声轻呼,把他从悠长的暇想中拉了回来。好一声清脆的呼唤!可这不是她的声音。若在平时,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她从来不是这样称呼他的。“我叫你D医师的时候,感到多别扭呀!”她喜欢叫他名字中最后一个字。D医生蓦然醒了过来。这不可能是她的声音,她不是早就离开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吗?怎么还会在手术室门口呢?
“D医生,手术是不是马上开始?”
“好,马上开始。”D医生支楞着抬头站起身来,淡淡地望了对方一眼,机械地应答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怦怦地跳,脸在午后闷热的空气中烤得有些发烫。
早先,当她还在这儿当护士的时候,他走进手术室总会感到异样轻松。这是他们共同经营的场所,这儿陈列的一切静物,手术床、麻醉桌、无影灯,仿佛都和他们连成一体。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默契配合,使得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呼吸,都能让对方完全理解。可是现在呢?一切都无声的流去了,隐没了,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味道。他常常感到被孤立,被冷落,同样的手术床、麻醉桌、无影灯,于他来说,如同被肢解而弃之一旁的人体器官,独自体会着惆怅和痛楚。
手术就要开始了。他定了定神,稳定了一下姿势,下意识的干咳了一声。好了,不要再去想面前白布单下遮着的那张脸了。除了诊病和治疗,我和它素昧平生。不必再想那么多,那么远,那么不相干的事儿了,做手术要紧,否则——“D”又是那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你做手术的姿势真好看,越看越好看。”唉,怎么又想起了她的话,去吧,去吧,那是哪一年的话了。现在不能再有一点杂念!他拿起手术刀,手悬在半空,仿佛是举在自己的心头。
手术刀,闪着清冷的光的手术刀。奇怪,今天握在手里怎么那么沉重?他有点举不动了。拿起,放下,停了一会,又拿起。这是怎么啦?多少年来,它都是外科医生的一件武器,大家都很敬重它,无论是内行,还是外行,因为它还是一件最仁慈的武器,能够除病解痛,造福苍生。可是,正是这把武器,你却用它无情地划开自己洁白的胸脯,在世人无情的嘲笑和指责中刻下爱人的记号,任它流出激情燃烧的生命的液体,把永远也得不到的风花雪月藏在心里!
“D医生,我看切口就这样选择吧!”站在对面的B医生察觉出他的举棋不定,便这样建议道。
“嗯,就这样。”D的思绪又一次被牵了回来。唉,丢开吧,只一会儿也行,现在可不能再打扰我,人命关天啊!他开始有点恨自己了。
他咬着牙,微昂起头,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完全是一种谙熟得近乎自发的动作,切了下去……
啊!该死,该死的粘连,哪儿是网膜,哪儿是肠管,哪儿是胆囊呢,严重的溃烂和腹部的特殊结构造成意想不到的复杂情况。这大大地激惹了D,他双眉紧锁,厚重的口罩已经挡不住愤怒的目光。
现在怎么办,对,剪子,轻巧而锐利,血管钳,又长又有力。这是一场战斗,白刃战,没有余暇,没有间隙,几分钟就决定生与死。当心,每一步都要当心,什么?血压下来了?输血!要快!对,就是那种在全身流动着的生命的液体。不要急,有了它,就能救活你,也能救活我,一定能的。不管是现在和将来,没有奔突的热血,没有一颗顽强而有爱的心,就没有值得留恋的生命。
好了。快结束了。
刀口被一针一线耐心地缝好,站在身边的护士为他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他渐渐恢复了平静。被单下这条长长的刀口,如同人生的分离和断裂,只能靠时间的流逝来慢慢地生长和修复。
被单外的那张脸,潮红色已渐渐褪去,在麻醉剂的作用下,一片平静和安详。
病人终于被搬下手术台,搬上车推走了。D医生匆匆瞥了一眼,心头掠过一丝快意。他又胜利了。
“刚才好凶险!差一点血压就没有了。”
“你刚才好象在发很大的脾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外科医生就是这样,你别怪我刚才厉害,我们是在打手术仗。你还年轻,脾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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