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剖开的独山玉，普通得就像随手可得的石头。惊艳四座的独山玉，是时间的沉淀，慢得就像是……成长。
——题记

1
江南很美，美得让人心疼——甚至走在江南的小路上，都不愿伤害路边那些盎然的绿。江南也是温润的，仿佛整个的江南就是澄清的。懂玉的人知道“养玉”一说，由此看来，江南拥有得天独厚的环境。江南的玉器世家郭氏，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郭氏那扇略显年代的古朴而又沉重的大门背后并不是一片的华贵，反而有些孤寂的样子——玉器本身就是超然脱俗的。许是在这种清幽中，郭达是如此风度翩翩，从而显得他愈发气宇轩昂。他也爱些舞文弄墨的玩意儿。不过，在“文字狱”盛行的年代，文字似乎不应该被信仰。这些活跃在纸上的，说巧不巧地会狠狠的嘲笑一番那些自以为懂它的人。
“允儿，快跟你的母亲离开这儿。”八岁的郭允，用大大的乌黑的瞳仁望着父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父亲皱起的眉头以及忧虑的眼神中，他的心中燃起一丝恐惧。
“父亲，这是……”
“等你长大了，你的母亲会告诉你，快点离开这儿去投奔张师傅，要快。”
这些话，是郭达在这世上对郭允说的最后的话。八岁的时候，郭允亲眼看见父亲以及那些曾经鲜活着在身边的人死去的模样。在逃亡的马车上，郭允流下一行清泪。母亲看见郭允脸上的晶莹，轻轻地拍拍他，然后别过脸去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是命啊”母亲心想。
——是的，没有人可以改变命运。同样，没有人可以逃过成长，尤其是痛苦的成长。

2
“允儿，我们到了。”母亲掀开马车的车帘，让郭允看外面的风景。
“这是哪儿？”他探出头，好奇地望向外面。毕竟是个孩子，几天前的伤痛并不会像乌云一样永远遮盖在头顶，他相信那些亲人们如同母亲说的那样，去了没有烦恼，只有快乐的天国。
“这是南阳。”母亲的眼睛并不平静。
“张叔叔。”在母亲的指引下，郭允怯怯的叫了张师傅一声。张师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我已经为你们安排了住处，跟我来吧。”张师傅不冷不热的告诉郭允的母亲。
“那真是谢谢了。那个，张师傅，”母亲停顿了一下。张师傅的心一惊，他不知道他的手中已有细细的汗，“还有别的事吗？”语气中竟有一丝慌张与不安，“我想，允儿他，是不是能拜您为师，继续学习玉雕，”空气突然有些粘稠，好像透不过气来。“这孩子从小就对玉有天赋，况且他的祖父、父亲都是这一行的，放弃了也很可惜，您看……”
“这你放心，我，我跟老郭是故交，这点小事应该的，应该的。”张师傅看了一眼书房里的怀旦，领着郭允母子走了。
——怀旦是张师傅的得意门生。

3
郭允对于玉雕的天赋仿佛是浑然天成的，如同完美艳丽的玉，毫无瑕疵。这一点，从郭允第一天到张师傅那儿学习时，便锋芒毕露。郭允很努力，很刻苦，他的这种类似于拼命的勤奋只是希望可以得到师父的赞赏与表扬。每一天，他都在认真的想要表现自己，无论是在学习玉雕的雕刻手法，或者最微不足道的放置雕刻工具的方法。
可是郭允太天真幼稚了，这种冉冉升起的异样的绚烂的光芒，甚至有点技压群雄的味道，就像一根无形的导火线，使得原本危险的火药桶冒起了缕缕白烟——虽然并不起眼，可是却也算一个警告。
“郭允，你很嚣张嘛！”挑衅的话语在夏日的傍晚蔓延在将要停滞的空气中。
“怀旦师兄？”郭允的语气里游离着一丝不肯定。
远处是重重叠叠的密密的黑云，像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漩涡，等待着某些人傻傻的坠落，然后如同一个落水者，沉溺在窒息的痛苦的感觉中，无力的挥舞着双手，用尽全力挣扎，再挣扎……一道混合着暗红色与蓝色的邪魅而又妖冶的闪电，扭动着身躯，张牙舞爪的残忍的在遥远的天际刻下一条深深的、带着碎裂与残缺的伤疤——
——轰隆隆。仿佛恶魔悲壮而沉重的吼叫，撕心裂肺的混合着那些令人厌恶的疯狂而肆虐的笑声，从头顶翻涌过来。
——哗啦啦。
一场倾盆大雨来了。遮住了一切。
十一岁的郭允，在那一场大雨中，像个乞丐一样匍匐在地上。他青色的眼眶中弥漫着水汽，茫然的瞳孔中尽是绝望。流着血的嘴角，以及脏乱的衣服……蓦地，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手掌中，鲜红的血慢慢渗出。

4
“张师傅，求求您救救我母亲。”雨夜，郭允跪在张师傅家的门口重重的磕头。只是，房间内的油灯，灭了。
那一刻，郭允感到从未有过的肝肠寸断的痛，心痛。
他想起怀旦的话——
“郭允，我告诉你，就算你是个玉雕天才，张师傅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是犯人的儿子，你是一根祸苗！你记住了，在你没能力离开这儿之前，你要知道什么是‘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
那个夜晚，郭允内心潜滋暗长的自尊都被别人无情地踩在脚下，他卑贱地下跪了无数次，求遍了整个南阳的大夫。
可惜，郭允没有钱。
没有人看见他的眼泪，没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他第一次看清了现实的力量，第一次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的人的心是冷的。他多么多么想要挽救母亲的生命，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为什么不能强大起来，为什么不能保护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
——“苍天啊，难道你被蒙蔽了双眼吗？”大雨中，郭允沙哑着声音大叫。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七年前，郭允眼睁睁看着自己敬爱的父亲死去，除了哭，他无能为力。只是，七年后，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没有任何办法，他救不了母亲，只能看着她被病魔一寸一寸的折磨，流下痛苦的眼泪。
“什么故交？朋友？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父亲，你那么相信的所谓的故交，呵，竟然见死不救。”
“父亲，你看了一生的玉器，到头来，却看不懂人。”
——这真是一个讽刺。
最后，就像上演过无数次的戏剧，母亲如预定一样，放开了郭允的手。
“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十五岁的郭允，再次看着自己的至亲离去。他没有哭泣，只是发呆。
五天之后，郭允离开了南阳。

5
十年之后，商允扬名天下。
商允，是一代玉器大师，也是曾经的郭允。
曾经的郭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