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仍然在老地方等我。这是我们分于两年后的一个阴沉沉的下午，远远地我就看见阿齐站在街对面。高高瘦瘦的身影一如从前，身上仍穿着那年我买给他的黑风衣。风中的他，像一首久违的忧郁情歌。
他对我笑笑，温柔如昨。阿齐的笑容曾是我生命的骄傲和全部，而今事过境迁，我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开心地扑进他的怀中，太多的情绪无以言表。我嘴角上挑，试图笑得灿若春风。我只是阿齐的旧女友。他现在的女朋友——小庄，一个幸福而完美的人。
阿齐走上来扶住我的肩说，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很想、很想见到你。很想、很想？霎时，我被这两个词击中，只觉身体中有一股暗流开始涌动、横冲直撞，渐渐迫上眉睫。我那全心付出的、用六年全力呵护的爱情仿佛又至眼前。我终究没有流下泪来。分手两年了，在往昔的甜蜜和现实的挣扎反复搏斗的过程中，我已重生。往事我已用蜡紧封起来，贮在生命的最深处，永不去碰它。我站在街口，深呼吸。我就这样开始了和旧日男友的再度约会。
我们来到昔日常去的红茶坊。老板娘朝我们笑笑说，小两口有些日子没来了。我听了，一时手足无措。阿齐迟疑地回答道，我们很忙。落座后，阿齐怔怔地盯着我说，我昨夜喝了许多酒，是你最喜欢的那种有很浓烈余味的红酒，我喝到很晚、翻着我们过去的照片，有一点醉，才有了约你见面的勇气。
红茶、红酒，这都是我曾经最喜欢的。我一度是个乐于在生活中品尝炽烈味道的人。
我说，小庄现在还好吗？
我知道自己的问题过于突然，阿齐有些局促，盯着我，手展开又拳起。我做人一向很尖锐，直奔中心，效率结果并重，因此业绩出色，这是老板赏识我的原因，也是阿齐离开我时凭借的一个理由。如今，我在旧情人面前又一次暴露了缺点，我终究在感情里学不会技巧。我知道，有时我很傻。
小庄去了美国，去读书，大概四年吧。这些话断断续续地说完，阿齐神色一惨然，似用了全部力气。是为我？是为小＿庄？还是因为他的善良？我不想追问。我不忍，也没有力气再为难他了。感情没有谁对谁错，大家都该将心比心。
阿齐，我的阿齐。还有小庄。
第一次见到小庄，我就喜欢她。那天，她骑了一辆绝对酷的赛车，着一身色彩耀人的休闲装，吹着口哨，眉飞色舞地喊着阿齐的名宇，向我们打招呼，笑若桃花。阿齐愉快地介绍说，这是我偶识的小师妹。我立即点头示意，像对着自己的妹妹。小庄不仅漂亮，而且极风趣，伶牙俐齿，能让别人和自己一起没完没了地笑。和她在一起，绝不会有戒备，只会极放松，度日如飞。后来，我从阿齐口中越来越多地听到关于小庄的事：她出身名门，却朴实自然；她那么地爱笑，令人快乐；她如何地聪明，功课、社会工作样样出色。总之，小庄的一切一切都无可挑剔。我听着这些，只以为和阿齐共有了一个可爱的朋友，我一向是个很笨、很迟钝的人。我一直认为，我有个深爱我的男友，他有个师妹叫小庄。
阿齐的硕士学位，是边工作边攻读的。让男友无限制地扩展生活，是一种冒险。同事曾说我让阿齐去读书是疯了的一种表现，我不作辩解。阿齐要做的一切我都同意。直至分手。分手的地方，选在阿齐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吧。去那儿之前，我们就摊牌了，所以我可以保持镇静。我着一身职业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人。小庄的脸在暗黄的灯光下依然生动鲜明。她手里拿着一支MILDSEVEN，轻弹烟灰，动作纯熟游洒，烟身细长，像她完美的手指。她用坦白的眼神望着我。爱谁与不爱谁本无道理，大家都很无辜。我们坐在一张长桌前，我坐左边，他们坐右边。自此楚河汉界分两边。心头一阵痉挛，我碰翻了桌上的烛台，烛油倒在手上，我咬牙不语，比起已然破裂的心，这算什么呢？阿齐伸出手来，擦我的烫伤。我抽手。他说，你的手好凉。十指连心，在那一刻，我知道了自己心的温度。
往事如河，今日非岸，我根本无从着陆，就这样吧。我心应已如宋明山水。如今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我一段生活的脚注。阿齐大概意识到我仍陷在回忆中，他握住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我们的手合在一起，惨白的、孤独的两只手。他手心滚烫。他说，你的手好凉。六年前，他也是这么说的。分手、重聚，这仿佛是我们的爱情评语。他散淡地讲了自己的近况和我们旧日的好友，听似漫无边际，中心始终是我。他想继续讲下去，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说，一直以来，我都不习惯主动发言，这回让我说说吧。
阿齐，你现在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我只是希望你完整、诚实地告诉我。我想我们能够以诚相待。小庄出国的前夜，约我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屋，讲了一夜她和你的故事。那夜，小庄衣衫飘飘，眉目如洗。她叫我姐姐。她说，她用了两年尽心尽力去爱你。你们有过火山烈日，但是并不和谐，她喜欢的都是烈火烹油状的，而你更喜欢温水煮青蛙。而且她显赫的家世总是令孤身奋斗出来的你感到尴尬。她们全家已投资移民，而你的所学与兴趣却让她无法与你同行。谁也迁就不了谁，只得分手。
小庄的叙述零散，不成体系。我静静地听着，不作任何评价。还有——小庄在抽完一盒烟后说，阿齐是个温柔有礼、品学兼优的人，他有许多优点让人难以舍弃，而你却对我拱手相让。提起你，阿齐就不言不语，在他心中，我永远都越不过你的阴影。姐姐，其实我是个很小气的人，我一直都很计较你们六年的感情。
我看着小庄，她眼角潮湿，却开始学你很男子气地抽烟的模样、你忧郁地挑眉毛的样子。她的模仿，夸张而活灵活现。她说，久别重逢吧，这是他想你的样子。然后，小庄大口大口地喝着咖啡，像她抽烟的样子一样潇洒而无助。她端咖啡的手有些抖，泪流下来，一滴，两滴。只两滴，就干了。
小庄说，姐姐，你比我坚强、比我完美。我摇摇头。小庄又接着说，姐姐，我把这份感情现在还给你，你还会要吗？
阿齐静静地听我说着这些，他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勒得我有些疼。小庄的问题在我们心中步步生根，他和我一起等待答案。
这让我如何回答呢？现代爱情每一步都是疑问。那夜，我接受了分手的事实。夜黑如漆，我从酒吧中走出，看着阿齐越走越远的身影，我不知归路。跌坐在地，街上行人寥寥，过往匆匆，没有人理会这坐在路边的迷途人。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迫使自己回答，一个人该如何走回去？
阿齐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