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年

九四年

铁立散文2025-02-08 14:03:39
九四年正月,年还没过完,我就被下派到某村落烤烟。正月初十下去,二月二龙抬头回来,一件深蓝的皮夹克撑了二十二天没换,打破了我近五十年的历史记录。农家冬日,热炕是取暖的第一途径,第二是晒太阳。跑完几个村子

九四年正月,年还没过完,我就被下派到某村落烤烟。正月初十下去,二月二龙抬头回来,一件深蓝的皮夹克撑了二十二天没换,打破了我近五十年的历史记录。农家冬日,热炕是取暖的第一途径,第二是晒太阳。跑完几个村子,唾沫星子四溅的劝说农民不要在川道的地心子上种玉米而要栽烤烟,比让人把金元宝从肋子上取下来送你还难。说乏了,脚冻的像猴啃,弯着腰、缩着头、袖着手,往住处跑,五枚男女一窝蜂跳上书记家的热炕,炕上没有褥子,铺一张焦黄光亮的光席,一床红花布被子你拉我拽。五个人,十条腿,十只脚,也不管男男女女授受不亲,都埋怨脚长的多了,一不小心,一只冰脚就塞进别人的裤管。书记老婆贤惠,赶紧往炕洞里添一抱豆杆,干爽的柴草和着淡淡的轻烟袅袅的飘荡。我们在热炕上嗑瓜子发牢骚骂领导,到了晚上,炕墙上点起油灯打升级(扑克)、抹花花,鼻翼眼窝耳孔,所有凹陷易附着的地方都熏的乌黑。就是在这个炕上,这个冬天,这个正月,队长他达教会了我——抹花花(川牌)的手艺。他态度诚恳,讲解清晰明了耐心,实战与理论紧密结合,教学效果非常喜人。他把三张两张一组的牌分门别类的摆在炕席上,这是天,这是摆,这是鱼。天最大,摆吃鱼。牛分公母,牛九和牛八搭档是公牛,威力无比,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对牛八或者一对牛九是母牛,只能当对子打,作用甚微。我问他:““叔,你说我这些下乡干部是不是母牛,村干部不鼓劲,作用就不大,就像牛九和牛八,信心满满的跑来指手画脚的想让农民栽烤烟,全没人招识。”“他就夸我,“这娃说话根到的很——根到是清楚准确的意思。““看牌看牌。你看这个对娃眼,本来是个巴巴尾牌,最小,如果得了势,大了牌,挣的分最多。”我觉得很有涵哲理,做天真无知状仰慕聆听。花花牌我很快掌握,更快的是我发现了队长和他达都是顶级牌迷,队长怕他达,像老鼠见了猫。老汉见天没事,在村里东游西逛,指教王五,训刮赵六,人老了势大,又是队长他达,没人惹他。老汉饭早,天没黑就站在楞畔上噙个旱烟锅子,跐溜跐溜的吸,一旦看见我们回来洗手吃饭,就笑眯眯的招呼一声:“摸牌哦。”态度诚恳略有谄媚。他先给灯添足油,拨长灯捻子,抓一把包谷豆均分四堆,四十根火柴一人十个,用来记录输赢。他说花花牌几个人都能打,四个人轮流坐庄,五个人是五家抱。把炕扫净,预备一个高枕头让本弟子我当凳子坐————我不会盘腿。他为招录我这个谦虚聪明的女弟子倍感骄傲。老汉脾气暴,但牌风好,出牌不悔,输牌不赖。据说一炷香的长度是一个时辰,但一个晚上的时长是两灯油,这是我测量过十几次的。老汉说没事,油多哩。队长和他达平日里没话,学打牌的这几天,老子慈祥,儿子孝顺,父子、干群关系亲如一家,一向不爱言传的队长也和我们开起了玩笑。
队长他达其实有两个爱好,打牌和算卦,打牌位列第一,算卦屈居并列第一,什么字呀闷呀,说的头头是道,见天撵着人指点迷津,大概是准头问题或者是所有的人都知晓自己的命运缺乏好奇吧,他洞察天机的卓越奇才无人重视。英雄无用武之地是一件很寂寞的事,老汉怀才不遇,妄自嗟叹。逮到我,犹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枯木逢春发新芽、瞎子重见日月明。他替儿子安排工作:你带着他四个入户去,让女子帮我晒晒铺盖。铺盖搭到院子里的铁丝上。我和他坐在太阳最暖的山墙边,狗在打瞌睡,鸡咕咕咕的觅食,一只老鼠探探头,哧溜过去,猫散心去了,粪堆上腊月的雪软松松的。我俩一老一少,面对面,他双膝并拢,极虔诚的把一张发黄了的命理解说词摊开在腿上,开始他的命理学演示。我记不清用几个麻钱卜卦,我集中意念,心里默念神佛保佑,掷下铜钱,他仔细查看麻钱落地的样子,对照纸上的说辞解说我的一生。一卦好,一挂差,一挂接着一挂算,不厌其烦。有一会儿我精神游离,想起那对娃眼,我想我也许能激活它,四两拨千斤,赢一个大满贯,取得烤烟种植任务的如期完成,然后,回家换衣服。所谓干部之意不在牌不在卦也。事实上,我的卦算准了,我的对娃眼也打的潇洒。
有一天,老汉戳着拐拐命令儿子:我是党员,你也是党员,共产党安排的工作哪有不做的道理。开党员会,开社员会,一家几口人往下分,谁不种我寻他去。怪球事。野百姓?
我在奔小康总结大会上介绍经验,台下人笑,台上的人也笑。我记得我补充了一句:孙子兵法,旨在计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而投其所好,乃兵家易胜————只要目的光明磊落。
九四年奔小康回来,我险些被提拔。我爱当官,但不是啥官都爱当,我不想去乡镇,不愿意在泥里土里的跑,我缺乏奉献精神。而且,我听大姐学说我五岁儿子的话时泪飞如雨“:“大姨,我想我妈了,我眼里光想流水水。”不少人说我是井底之蛙,鼠目寸光,抱着一颗歪脖子树吊死碰死笨死。我在九四年我的笔记本末叶找到了理由,也许这算一个理由吧。用亮蓝色圆珠笔写了三行话:工资可以果腹,职位能发挥才干,事业利于社会——满足。那时,我在纪委工作。
九四年的笔记本里还夹着两张电影票,宜君礼堂三十六排五座和七座的入场券。我没有保存旧物的习惯,这两张珍藏了二十年的电影票一定有它特别的原因。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竟想不起来这窄窄的长方形橘黄色电影票里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故事。年华无情,多少难忘在念念不忘中忘却了,不留一点痕迹。
九四年,我与灰不溜秋的布袋蛇毗邻。新住宅区建在荒郊。公道的说,是我们打扰了它的安宁,它们慌不择路,躲在所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床底下,鞋克劳里,花盆底下,办公桌的台历下面。雨夜,一条蛇蜷缩在楼檐下避雨,被起夜的邻人稀里糊涂的一脚踢开。布袋蛇据说是一种毒蛇,但狠毒的它却在雨地里无法前行,第二天,它死在院子里。兴许是淋了雨感冒发烧引发肺炎病死的,一尺来长。厕所是它们涉足最多的地方,那里最为幽暗,且接近荒野。每每造访此处,我总是提心吊胆,一只脚战兢兢的踏进去,另一只脚随时准备逃出来。月色稀薄的半夜,有兴鹄(猫头鹰)和呲橛子(另一种夜啼鸟)冷不丁的咯咯冷笑,让人惊魂。刚才提到的,位于院子东北角的地下室式厕所,像一个阴森的墓窖,满是晦暗和不安。我最怕那个方便面箱子大小的水泥窗户,像一只扑朔迷离的无常的眼睛,心虚步怯,两腿辫蒜,不敢回头看,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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