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终结
父亲走在前面。儿子走在后面。相距两米左右。父亲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袋,白色的拉链也许坏了,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儿子今天穿了一套新衣服,蓝黑色的长裤,褐红色的长袖上衣。儿子衬衣的口袋总是胀鼓鼓的,
父亲走在前面。儿子走在后面。相距两米左右。父亲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袋,白色的拉链也许坏了,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儿子今天穿了一套新衣服,蓝黑色的长裤,褐红色的长袖上衣。儿子衬衣的口袋总是胀鼓鼓的,放的都是儿子近期最心爱的东西,如糖果、弹珠、玩具小汽车的轮子、磁石、红包等。父亲慢慢地默默地走着。儿子时而仰起头望望天空,时而望望左边,又望望右边,嘴里不时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声响。
父亲往前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脚下有走不完的路。
天色渐渐全亮了。迎面不时碰到几个人,“民哥,这么早啊!”,父亲只是“咳咳”地应着,没有说什么。
“爸,那个人是京叔吗?”儿子因为看到熟人显然振奋起来了,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父亲微倾着身子把快要滑到胳膊上的带子往脖颈拉了拉,向后望了一眼儿子,然后又转过头,继续走路。
“京叔昨天赌博呢……钱输光了……死了算了……”儿子也没理会父亲是否回答了他,顾自说去了,然后歪着头斜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想像和遐思中。
他们已经走出了村口,走在一条铺满沙子和碎石的小路上,两旁刚犁过的稻田注满了白白的水,空气中夹杂着青草和新翻泥土的味道。“爸,去哪儿?”儿子突然大声问。父亲回过头又望了儿子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走吧。”又继续往前走。路上发出了有节奏的沙沙声。
走完了这条小路,拐弯后经过了一个斜坡,上了斜坡旁边就是候车的地方。只盖了个屋檐,放了两条长长的凳子,没有靠背,凳面很宽,光光的笨笨的。父亲把肩上的袋子拿了下来放在凳子上,然后弓着腰用手抹凳子,然后尖着嘴呼呼地吹了几下,又大力抹了一把,“坐这儿吧。”父亲坐下后向儿子招手。儿子站了一会,提了提裤子便一屁股坐了下去。父亲从裤袋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纸袋,从里面拿了一张发黄的烟纸,用舌头舔了一下,沾在唇上,然后捏了一点烟丝,开始慢慢地卷烟。卷好后,用嘴唇夹着,又从裤袋里摸出了一个两角已经磨损的绿色塑料打火机。父亲用拇指磨弄着点火的小轮子,似乎要使轮子转得流畅点。这个时候父亲望了一眼儿子,儿子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父亲。“你要点烟吗?”父亲缓缓地取下了嘴里的烟,望着儿子说,“那你就给我啊。”儿子接过父亲递来的打火机,“嚓”的一声,打火机上冒出了一星小火苗。儿子侧着脸,右手摁着打火机,左手围一个半圆形挡着小火苗,小心翼翼地送到父亲的烟下。父亲低着头,眯着眼,看着烟嘴慢慢被点燃成红色,然后抬起头,徐徐地从鼻子里嘴里喷出了一个一个的烟圈。儿子裂开了嘴,高兴地看着一个个轻盈的烟圈慢慢地打着转又慢慢地消散。父亲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把儿子手里的打火机拿了回去,放进裤袋。
儿子仍然兴高采烈地望着飘出来的烟圈,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手里的打火机被拿走了。
“你饿不饿?”父亲轻咳了一声,对儿子说。
儿子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嘴巴,用手不停地蹭着自己的脸,大抵是脸蛋痒了还是什么。父亲低着头从那个黑色的袋子掏出了一个塑料袋,再打开塑料袋拿出了一个面包递给儿子。儿子拿过面包便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屑有的掉到了地上,裤子上,有的挂在了儿子的嘴唇上。吃着吃着,儿子又裂开嘴巴笑了,大抵是觉得好吃。
“爸,你也吃啊!”儿子抓着那吃剩的半个面包说,“你不快点吃就没得吃啦!”说完,又乐滋滋地埋头吃着面包。
父亲已经抽完一根烟了。天色全亮了,周围开始活动起来,车辆、行人、各种声响也多了起来。父亲的头发已几乎全白,在晨风中飘舞着。儿子的头发显然新近才修剪过,那剪得整整齐齐的白白的痕迹看得非常清楚。
一辆大客车开过来了,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售票员把头探出窗口,大声叫着:“台城!台城!”父亲默默地站起来,拿起挎包,拉起儿子。儿子只是怔怔地望着仍在发出呜呜响的汽车,不知所措地跟着父亲上了车。
“爸,去哪啊?”过了半晌,儿子问。
父亲把一直望着前方的眼神放到了儿子的身上,父亲伸出手握住了儿子的手,儿子的手温凉温凉的。父亲便把车窗关小了些。
儿子的手挣脱了父亲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一下,又再问:“爸,去哪啊?”父亲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很快又望向前方,顿了顿,才说:“没去哪。”
汽车到达台城时还不到9点。父亲拖着儿子下了车,买了两张去省城的车票。十年前父亲带着儿子去过一次省城。因为父亲的女儿说省城有一家医院神经科的一个医生医术非常高明,便动员父亲带儿子去看看。那一次除了父亲和儿子还有父亲的老伴、女儿、女儿的丈夫都一起去了。
父亲和儿子并排坐在候车室里。也许人多,室内的空气潮热起来。“爸,很热哇。”儿子望着父亲说。父亲侧过身,为儿子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把儿子外面的长袖衬衣脱了下来。儿子里面穿了一件橙红色横纹白底的短袖衫,露出了两段胖胖的圆圆的手臂。
汽车在开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疾驰着。也许是起得早,儿子开始打盹了,父亲伸手扶着儿子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儿子像一只睡熟的猫儿伏在父亲的肩上,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父亲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儿子。不久,父亲似乎也进入了梦乡,眯着眼睛,身体微微向左歪着,儿子刚好够得着枕住父亲的肩膀……
“民叔!民叔!快!阿望跌倒了!民叔——”父亲被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从睡梦中惊醒。父亲弹簧似的从床上跳起来,抓起一件衣服便往外跑。远远就看见街巷的中央围着一撮人。父亲冲上前,拨开人群,儿子仆倒在地上,头微微地在蠕动,周围有一些血迹。父亲蹲下身子,把儿子的头慢慢地扳转过来。儿子的额头和眼角磕破皮了,血仍在慢慢地渗出。嘴里流出的白沫,把领子打湿了。父亲拿出淡红色的纸小心翼翼地为儿子擦着。儿子轻轻地呻吟着,又像是呓语。父亲坐到了地上,把儿子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阿望没什么事吧?”刚才去叫父亲的中年男人说,“我和你把他扶回去吧。”
“现在走不了,要等一下。”父亲说。
儿子好像昏睡了进去,父亲默默地看着儿子,这才注意到儿子右边的胸前的口袋湿了一滩,父亲把手伸进儿子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已经压烂的橘子。儿子脚边不远处有一架掉了颜色的玩具小汽车,四轮朝天的翻倒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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