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里，几乎见不着什么胖子，无论男女大伙统一精廋。吃不饱，穿不暖，也无厌世的。天未亮就干活，即使是义务工，不拿“公分”大伙也是“嗷嗷”的喊着号子……有一年，灶里缺了烧火的柴，须要去百里外的小煤矿上去运炭－－这可不是现在的出差办货，百里多的路要推着独轮车去，再推上千多斤炭来！可号召下却有很多人举了手，“二牛，红强……”生产队长选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春生高举着手，也没选他，春生太廋了－－象焉了的黄豆芽。可春生不干，“凭什么？一样的出身，我又不是成份不好？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无奈之余，大家只好带上他，一行六人－－六辆胶轮车，队长带头，天未亮就出发了。
太阳刚出那阵，大伙都有说有笑的，一路走着聊着甚是开心。春生隔一会推着小车，就跑到前面来，说上几句调皮话。队长就说：“这路长着呢，你悠着点，待会别叫娘！”春生就在那不服气，“你就放宽心吧，队长!谁也不会把我落下！”
天黑了，终于到达目的地。大伙休息吃饭，饭食是“煎饼卷大葱”，大伙都是狼吞虎咽的。春生吃了一个，就找个僻静处坐了，一句话也未有。队长走过去，问“还行吗？”春生勉强的笑了笑，“还行吧！”说这话时，眼里竟盈盈的有了泪光，“队长别给他们说，他们……”“知道，走时我和你在后面！”队长一边说一边麻利的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块长长的布来，“把脚上的泡挤了，把脚缠好！”
装车时，大伙都又来了力气，一个比一个装的满。队长悄悄的把春生车上的炭，往下铲了又铲。天一亮，队长说：“两人一组，我和春生断后！”大伙就又喊着号子出发了，木制的胶轮车被压的“吱吱扭扭”的乱叫。开始时还有人在说话，渐渐的就只听见了彼此大口大口的喘息声－－腿象灌了铅，肩上的绳子勒的钻心的疼，每走一步都是万分的艰难。渐渐的两人一组，两人一组的就拉开了距离。
天快黑时，最前面的两人来到了“马山坡”前。这是一个很陡的坡，且路又长，须一辆车停下来，一个人帮着拉，把一辆拉上去后，两人再一同回来拉坡下的这一辆。前面的四个人聚齐后，已是深夜了。四人身上都象瘫了架，这时如果坐下来好好休息的话，恐怕就再没力气了。二牛说：“队长力气大着哩，肯定在后面休息，我们还是先走吧！”其余的人觉着也是，就又出发了。其实春生早就不行了，浑身打颤，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从蜡黄的脸上直线往下掉。队长只好把这辆车推上几里后再回来推春生这辆。春生空着身跟着队长走，边走边哭，队长就骂：“哭，哭！你就知道哭！省着劲给老子上坡时拉车！”
上坡时，队长实在不行了。春生在前面脚一滑，摔倒了，队长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春生见队长血淋淋的膝盖更慌了，一边哭一边说：“队长我对不住你，我死了都报不完你的情！”队长喝了水，歇了会，说话也没了力气。“春生啊，以后做事啊，自己要掂量好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能行就行，不行早说”春生只在那点头“队长，以后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要是以后做了，你就把我推这沟里扔了！”春生指着坡边深深的大沟说，队长看春生那孩子样的神情不由得就笑了。
春生和队长是在他们四人到达后的第二天才到的家。回到家，队长就发了高烧，十多天后才能起床。别人问路上的事，他什么也没说。
几十年很快就过了，当年的队长已是白发鬓鬓的老者了，在春生办的淀粉厂里看大门。没事时就推着个小铁车扫垃圾。有时，春生开着个小车，从里面伸出头来对他说：“大哥，没事就歇会！”队长就应一声，仅此而已，几十年了，两人之间没同一桌上吃过一顿饭，或心平气和的说上一会话－－队长也从未去想过。
在厂里上班的全是村里的邻居，有一年多没开工资了，可大伙还是继续在那干着。一天深夜，春生按着喇叭，队长起身开了门。春生把车停了，就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直接进了传达室。队长在里面睡着，春生就和那人在外间说话。队长无心听他们说话，但睡不着，大致听得出，春生是在想宣布破产，把厂里的现金想法转出去。那人的话队长听得很清楚“如果破产，厂里的设备连银行的贷款都还不上，更不要说工人的工资了！”春生说：“那我就管不了了！”说完春生就在那低声的笑，队长在里屋恨的直咬牙“这个狗日的，真他妈的黑心！”
翌日，春生正在办公室里坐着，队长推着打扫垃圾的小铁车就来了。在众人的惊呼中，他径直把那小车推进了办公室。到了春生面前不容分说一把抓了春生，扔进那小车里，推了就走。保安来时，见队长推着春生正在路上走着，队长一边走一边在那柔声细语的说着话，春生就在那不住的点头－－神情象是做错事的孩子。
淀粉厂很快就宣布了破产，可破产前却奇迹般的发清了所有的工人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