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这场雪
剑平哥打来电话时,我还沉浸在雪花浪漫的想象中。我像一只笨重的熊猫,在办公室空调和取暖器双重营造的虚拟温度中,脸色酡红,舒适而慵懒,思绪像漫天的雪花一样轻盈。甚至就在几天前,我还从脸颊被冻得红肿的麻木车
剑平哥打来电话时,我还沉浸在雪花浪漫的想象中。我像一只笨重的熊猫,在办公室空调和取暖器双重营造的虚拟温度中,脸色酡红,舒适而慵懒,思绪像漫天的雪花一样轻盈。甚至就在几天前,我还从脸颊被冻得红肿的麻木车司机旁擦过,到被雪花覆盖的泛着薄薄绿色的麦地边拍照,我还为不能熟练地捣弄数码相机的妻子给我拍下的毫无诗意的照片而生出怨气。你们那里雪落得厚不厚?我原以为剑平哥会在电话里与我交流下雪的浪漫感受,但我却分明听到了他的怨气。他说,因为冷冻的雪结了冰,使得他上下班的脚步变得小心翼翼,尽管如此,有好几次他都险些跌倒,往日再平常不过的上下班如今变得心惊肉跳起来……
一语成谶。也许这个成语并不准确。但的确,剑平哥的这个电话,成为我这个冬天的转折点。望着窗外漫天的雪花,我感到有一团阴影藏在雪白的背后,像冬天的秘语,在寒冷的天地间弥散。与此同时,我内心的诗意在一点点地降温,像冬雪覆盖的地面。
小车在平坦而宽阔的大路上行驶,却像一只甲壳虫在蠕动。刚开始,我还无知地催促司机加速,以便早早赶回小镇参加同湾兄长的儿子的婚宴。我舒适地靠在小车的后座上,观赏着车外两边田野里平铺到远方的厚厚的雪被,迷恋于它们在冬天傍晚的晶莹剔透和向天空闪射的一丝丝圣洁的亮光。
你不知道,路面上的结冰是隐形的杀手啊。司机的语气故作轻松,却仍掩不住背后的沉重。于是司机边谨慎的握着方向盘,边自豪地叙说着自己18年的驾车历史,并在对幼稚的年轻司机不知天高地厚在冰面疾驶而终至翻车的嘲笑中,提升着自己的职业形象。司机的话并未过多地引起我的注意,我只是机械地哼哈着进行敷衍。
然而,就在司机刚刚叙说完上午高速路上两车相撞的事故后的一分钟内,不,或者更短,大路的左前方,我就看见有一辆小轿车四脚朝天,在它摔倒的姿势里定格。在旁边皑皑白雪的衬托下,它的四个车轮像四个被冻结的黑色句号悬在半空,格外刺眼。我的心一阵紧缩,斜靠的后背反弹似的离开座椅,同时条件反射似的用前倾的姿势表示对眼前事件的关注。而从它旁边缓缓驶过的小车,只能将它模糊的背影和主人的命运,留给我用苍白的想像去作毫无意义、于事无补的一丝丝微略的猜测。
我看到小车司机的后背越来越直,语言越来越少。我感到平日隔着办公室厚厚的玻璃让我放飞想像的冰雪,此时第一次与我的内心产生了近距离的链接,而充当链接媒介的竟是一起近在咫尺的交通事故。
然而,就在我这种文人式的遐想开始没多久,又一起交通事故呈现在我眼前。这回是大路的右前方,两辆小车“咬”在了一起,与第一起静谧的翻车现场不同的是,在以两辆“咬”在一起的小车为中心的周围,有交警和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群在涌动,这些涌动的人群在冰天雪地中,加剧着交通事故现场不祥的气氛。就在我所乘坐的小车从那群人擦过的瞬间,我看到其中一辆小车的车头被撞得深深地凹了下去,似一个硕大而扭曲的伤口在无声的疼痛,成为这个冬天刻骨铭心的特写……
我双手紧紧地抓住小车前方冰冷的靠背,看着前面被薄冰覆盖的路面,就像盯着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我呼吸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分散了与我的生死紧紧牵系的司机的注意力。我的大脑被苍凉的冰雪窒息,同湾兄长的儿子喜庆的婚宴似乎变得遥远,远在这个冬天之外,远在我颤抖的内心之外……
冬天内心的窗口一旦打开,种种与原来的诗意相悖的物事便纷至沓来,就像一本本鲜活的教材,矫正我曾经的蒙昧和浅薄。
我走出家门,到小镇的街上购买方便面。冬夜的寒冷,使平日一顿精心捣弄的晚餐都变得不可忍受。在小镇路灯温情的抚摸下,我的脚步小心而谨慎。我却听到身后传来粗重而急迫的脚步声,有着与这滑溜的路面明显不和谐的节奏。我慢慢扭转身,看到一张焦灼而沧桑的脸,表情有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复杂。你朗个(方言,对别人的尊称)走慢点,不然要摔倒的。我善意地提醒,却并未改变她脚步的节奏。面对我的不解,她看了看我,说,我弟弟出车祸了,弟媳打电话说要回来,让我把老屋收拾一下。我的心立时一阵紧缩,没想到我晚上的一次偶然出行,就遇上了一个事件。接下来打听才得知,她在广东打工的50多岁的弟弟,她在春节来临前等着老板发工资回家的弟弟,在路上被车子撞了,与肇事的司机纠缠了几天也没有结果,弟媳打电话说弟弟不行了,要送他回老屋……
我不知道我这个局外人的问话,会在她心里起怎样的反应。但面对我的每一次提问,她的语气总是显得轻淡而飘忽,表面上似乎看不出一丝悲哀。然而嗓音里的嘶哑还是泄露了内心的隐痛。她的脚步粗重而急迫,即又有着无可奈何的克制,就像她此时无比复杂的内心。我要赶紧去收拾收拾老屋,老屋已好久没有收拾了。她走在前面,梦呓般自言自语,直至在路灯的黯淡处,留下一个模糊的黑影,消失在苍凉的冬夜深处……
我买完三包方便面,回到温馨的家。路上的寒意却仍在我体内扩散,深入骨髓。老屋,一个在游子心中原本无比温馨的字眼,在这春节即将来临的时刻,在这漫漫难捱的冬夜,竟变成了一个无比苍凉的字根,怀着巨大的隐痛来收留一颗在外飘浮多年、体温渐渐变得像雪一样冰凉的穷困潦倒的灵魂,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这场漫无边际的大雪,它无边的寒凉甚至让人来不及悲痛,只能让不可知的命运被雪花裹挟,飘落到冬天不可知的角落偷偷哭泣。
漫天的雪花还在恣意地飘落。
我足不出户,像一只蛰居的昆虫般苟活。在医院上班的妻子时不时给我带回外面的见闻,激活我褪化迟钝的思维。她边在厨房弄饭,边看着外面的雪花说着与雪有关或无关的话题。他唯一的一岁半的儿子死了。在医院的抢救室里,额头还在滴着雪水的他跪下了。跪下的他向抢救室的医生和护士大声求救,乞求医生全力以赴挽救他唯一的儿子。然而,医生无言,窗外的雪花无言,整个医院大楼围观的人群无言。他真的不知道,妻子继续述说,平日儿子哭时喂一粒花生米都好好的,但偏偏在这个冬天,他如法炮制,却不料花生米被哭犟了的儿子噎在了气管里,弄也弄不出来。把儿子急送到医院,他跪下了,跪下了的他向医生和护士大声求救……
妻子还在述说着这个事件。而我的听觉好像失聪,跪下,跪下,跪下,这两个字像一枚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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