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沉默的事物
一.穿村而过的河流。至今我也不知道,那条在村子中间蜿蜒而过的河流叫什么名字。也许,它根本就没有名字,它的名字就叫“小河”。我们到小河边去洗衣服吧。年少时的我总是这般和我的女伴相邀着。想起这句话的时候,
一.穿村而过的河流。至今我也不知道,那条在村子中间蜿蜒而过的河流叫什么名字。也许,它根本就没有名字,它的名字就叫“小河”。
我们到小河边去洗衣服吧。年少时的我总是这般和我的女伴相邀着。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想起童年时的我,正在河边的石头上坐着,看着我的母亲和那些和母亲岁数相仿的婶子们在河边说笑着,她们每人手里都有一把柳条编的笊篱,笊篱里滴捞的是生产队的麦子,我一直小心地躲避着,躲避着那些晶莹的水花,生怕它们弄湿了我的棉布花裙子。那清清的河水,泛着太阳的光,载着人们的欢笑声,还有一条条当年我叫不上名字的小鱼儿在金黄的沙石上流淌着;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想起少年时的我正和我们班的那个叫阿梅的女同学一起坐在河边洗衣服,我们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说着我们新来的数学老师,说着他的衣服和他的发型,说着放学后和他一起散步的那个卷发的漂亮女子。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俩被河边的树荫笼罩着,一片片如眉的柳叶就在我的手边流过;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想起这些年来,我每一次经过河边时,我在河中看到的那已经狭窄的河床,在杂草的包围中那泛着黑色泡沫的河水,还有那些流也流不走的生活垃圾,那些疯长的芦苇和不知名的杂草。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想起几年前的某一个秋日的午后,我顺着河边慢慢地走,我想想看看那河流的源头。原来它竟是邻村村后山脚下的一个水洼,来自山间石缝,树林的那几脉流淌的细小溪流,最后的方向便是这个水洼,这就是那条河流的发源地。那条穿村而过的河流,在几经蜿蜒之后,和另一条河流一起,在某一个地点归入了黄海。
当我们的双手再也不需要付出繁重的劳作时,我们在享受轻快的同时,也在遗忘着那些劳作所带给我们的快乐。我们同时也遗忘了那条叫小河的河流。它本该承载着欢快的波流,承载着蓝天白云的倒影,现在却无奈地承载着那些倒也倒不完的垃圾,那些伸向河流的手,你可曾有过停止的念头?
在山村落雨的那些夜晚,你可以静静地用心去听一下,那滴滴嗒嗒的雨声,它正在对着大地倾吐着它的忧伤;那些落雪的夜晚,它正把心中的忧伤悄悄地掩藏,让那些伤害它的人们在无边的纯洁中感受着一种没有语言的美。
那忧伤,那掩藏,只为了一个名字,它就是一条叫“小河”的——河流。
二.马,和属于它的车。
我常常想起一双眼睛,想起来自那双眼睛的目光,安详,温和,总是沉默不语,总是一言不发。每当我想起这双眼睛的时候,每当我回味这双目光的时候,我总是想哭。
这是那些消失了的马的眼睛,这是那些消失了的马的目光。
在车辆奔流的路上,早已看不见那些曾驾车的马,更听不到那吱吱呀呀木车的响声。在人们手中,它们做不到象原始丛林那头老象那样,可以找一方自己喜欢的地方安静地老去,它们只能是满足于它所属于的主人的胃。生前是,死后更是。消失,对马来说,是幸福,还是悲哀?
一匹马的样子在我的心中慢慢地清晰起来。除了那双眼睛,除了那双目光,我还记起那个驾车的军子对他的马的咒骂声,我还想起他的鞭子落在马身上所携带的风声,我还想起那匹马在鞭子落下时的紧贴着肋骨的皮肤所曾有过的颤栗,我还想起那匹马终于挣扎着把那车柴草拉出松软地头的那声喘息。
如果可能,马只属于辽阔的草原;如果可能,马只属于欢快的奔跑;如果可能,马只属于骄傲地引颈长鸣;如果可能,马只相配侠骨柔肠和剑气如虹。可是,那些更多的不可能和不能,把马拴在了一架负重的农车上。当一匹马被套上缰绳,被架上车辕,它只能低头拉车,它只能默默地赶路,它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沉默中忍受着那些骂声和鞭声。当我还想起年少时我曾关紧屋门,听一匹马在小巷子奔跑的马蹄声,心中所产生的那种不知名的恐惧。当年的我,怎么又能明白那是一匹马在片刻的挣脱后对自由的渴望,对沉默和压抑的片刻的解脱。今天的我,只想说,那是一段多么短暂的时刻呀,那是一条多么狭窄的巷子呀。
那温和的目光,让我更疼。那沉默不语的目光,让我更想。这周遭无边的沉静,让我陷入更加沉默的沉默。
三.树木。
那些树木的身影越来越远,那些树木的身影越来越少,白杨,刺槐,垂柳,苦楝,梧桐,它们的名字在人们的心中渐渐地被遗忘,它们的身影在人们的目光中渐渐地消失。公路两边新栽了很多我以前所不曾见到的行道木。木槿,紫薇,紫叶李,玉兰,合欢,还有更多的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树木。
它们来自远方,它们来自异乡。
我常常想起多年以前我家的院子,想起院子里那棵开花的梧桐树,想起街门外那棵柳树和刺槐,想起我上学要经过的那条小巷边上的那棵白杨,想起学校操场边上的那棵苦楝。想起我曾经年轻的父亲爬上那棵柳树为我捉下的那一对长着长长的“角”的可爱“老牛”,想起我和哥哥还有妹妹在刺槐树下一起读小人的那个暑假,想起我和小伙伴吹着“柳笛”的那些春天。那些树木渐渐地消失了,而我们却从孩童成长为大人,和树有关的那些爱好也变得无限遥远。
当一棵树扎根泥土的时候,它的心中便怀着长大的梦想,无论经过多少年,无论经过多少雨雪寒霜,它总是在原地,总是在天空下默默地生长。生长,是它唯一的渴求,生长,是它所有的力量。在黑塞的笔下,它一直是言辞最为恳切的传教士,是孤独者,是伟大而落落寡合的人;在梭罗的笔下,它有着一种坚强和淳朴的性格,有着清教徒式的坚韧。在大地上,在自然景物中,它只是树,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存在,以一种沉默的方式结束。
有多少时候,我们愿意靠近一棵树,去听听它的声音;有多少时候,我们愿意拥抱一棵树,去感受它的温暖;有多少时候,我们愿意和它一起站在无边的山野,去感受那些寂寞的无声的时光?那些傲然挺立的树呀,你是我心中最诚恳最沉默的敬重的朋友,是我一生都愿意用一种虔诚的目光所仰望的兄长。
如果有来生,让我也成长为一棵树吧。让我把今生无法丢弃的缺点在来生一一忘却,让我把今生中那些不曾爱过的日子在来生中再一一重新来过,让我把那些未曾想到的想念在来生的时光中在亲切中再一一地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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