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姥爷的饲养室门口玩，小姨急忙跑来说，家里的那只母羊快要生了，姥爷紧着往家跑，我也跟着往家跑。到家的时候，好几个大人正在那儿忙，只见那只母羊乏了正卧在地上，身子底下有一大片水样的湿痕，三只生出的小羊羔冷的挤成一堆。姥爷叫人抱来一堆麦荐点着了，给它们取暖。看着羊妈和它的三个娃，姥爷高兴了，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说，以后你有活干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姥爷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因为母亲的姊妹多男劳力少，所以姥爷总是身先士卒干的多说的少，如果谁不长眼色或者干活不自觉的话，就有可能被他说着了，而且总是在他只顾自个干活的时候你以为他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的时候姥爷就说话了。而且姥爷虽然没文化但他说出来的话总是很耐人寻味叫你自个想去。如今我始终没有忘记姥爷那只知自个忙碌时似乎是不经意喊我的那一声，妞哎——羊叫你呢，叫我干啥呢？原来那是发生在我童年时候我与羊妈和它的三个羊娃之间的一段往事。
自从三个小羊出生，正如姥爷说的那样，给它们拔草吃就成了我的活。夏天的草毕竟多一些，好割也好薅，但那也要跑好远的地儿去找。找对了地方一会儿就能弄满一筐，回来往羊圈里一倒，吃去吧羊们可高兴了。慢慢地羊羔一天天长大了，饭量也增了，又值秋天草不好找，就要赶着羊们满地里去寻草。
那天我赶着羊去地里吃草，脚上穿着我妈刚从城里寄来的红碎花黑条绒面的塑料底鞋，就是一走路咯吱响的那种鞋。这鞋是我惟一能向村里孩子们炫耀的一件宝贝。因为从城里来的我没有他们拔草拔的快，跑粪坑跑的快，拾牛粪拾的快。但是这双鞋却提醒着他们我是城里娃就是和他们不一样。而且这双鞋也让他们羡慕死我了，干啥都得让着我，从不敢在我面前显露轻狂和着惹我。曾经有个邻居的娃老爱欺负我妹，我急了一下窜到他跟前，挥着拳头对他说，你再打俺妹一下，话没说完他扭头就跑，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想都是这双稀罕的鞋起了作用，看看他们脚上都穿的啥么，不是露着脚指头的烂鞋，就是干脆光着脚丫。城里的娃毕竟比他们洋多了，首先穿的鞋就不一样。
正值炎热的夏日午后，我高高兴兴的走在羊的前边，后边跟着就象我的小兄弟一样的羊们到地里找草吃，和平时一样没有一点烦心事，只顾自各儿走着道，手里还拿着根树梢儿，走一下打一下路边的草。这时不知谁在后边把羊撵了一下，羊们往前一窜，其中的羊妈一蹄子正好踩在我的鞋后跟上，而我不知道，脚恰好离开地面往上一抬，就听嚓啦一声，我的鞋帮和鞋底分家了。看着那只像青蛙嘴样的鞋，我气坏了人都懵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大声哭着拐回了家。我想都是羊们惹的祸，羊不踩我的鞋，我的鞋也坏不了，我好心领它们找草吃，它们还要害我。没有了新鞋的我等于没有了骄傲的资本，从此也没有了好心情，闷闷的几天不快之后，我决定再不放羊。
冬天飘着雪花到了，羊妈和它的小羊们被关进磨房里取暖，墙角里扔着一把小姨从地里捎回来的干柴一样的草，当然不够它们母子吃。饿的时间长了总能听到从磨房里传来的咩咩的羊叫声，叫声粗的是羊妈的，叫声细的是小羊的。叫的时候长了久了，又刚好被从饲养室回家吃饭的姥爷听见了，就喊上了。妞哎，听见了没，羊叫你呢。我说羊叫我弄啥呢。羊叫你拔草喂它呢。我说就不喂它，谁叫它弄坏我的鞋？就这样，羊饿了，羊冷了，认错了，都用咩咩的叫声不断地提醒我。实在烦了，提上筐到荒凉的地里去，已经很难找到一把青草了。不要说青草，村子周围几里地以内的树叶都被人捡了个干净，因为人做饭要用草和树叶当柴烧。而那样的冬天，人也不过是靠蒸红薯、煮红薯、熬红薯轱辘填饱肚子而已，哪里还有多余的草料和剩饭喂它们呢？
推开磨房的门，我看见三只小羊围着老羊，象是犯了错儿被关警闭的小娃一样。它们看我的目光先是胆怯的，后是温柔的，然后是楚楚乞怜的样子。我想如果它们是我的妹妹或弟弟的话，或者是村里其他的孩子也行，我早不计较它们了。但它们是羊，羊不会说人话，更不会说我错了，只会咩咩地叫。一叫姥爷就喊我羊叫你呢，而我又拔不来青草喂它们。就这样那个冬天没过完，三只小羊就被饿死了，老羊随后也被卖掉了，它们一家算完了。
现在想来，我真是愧对那三只小羊，为了一只鞋和羊赌啥气呢？它们需要的仅仅是一口救命的草而已，而我需要的只是一只鞋，鞋坏了可以缝，羊死了再不能活。但谁没个错呢？何况我那时也是个孩子，根本不懂不该怪羊的。也许那只鞋早该坏了，只是不巧被羊碰上了。怪只怪羊命太贱，可不管咋说羊的命也是条命呀，它们那样叫我也没能活下来，你想那时人吃饭都已经很难了，我该拿啥喂它们呢？
前几年回老家时，我还就这件事又说给姥爷听，姥爷笑了笑说，还记着呢。怎么能忘呢？这么多年以来，每在我做事懒惰懈怠的时候，每在我人生的路上不思进取的时候，每在我遇到挫折的时候，就会想起姥爷那自顾自忙碌的身影和他那声不紧不慢的喊声：妞哎——羊叫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