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旧物回收中心的日子听起来很无聊，无非是把别人丢掉的垃圾从新整理一遍，挑选尚可再用的打包发送至国际援助站，送往贫困国家。
可晴不这么想。她喜欢陈旧的东西。画面失调的电视机、按钮不再灵敏的电脑、存满油烟的吸油烟机、掉光头发的芭比娃娃、油漆剥落的手绘瓷杯、页码不全的演义小说，或者是涂鸦满满的旧年历……也有新的：功能过时的手机出厂不到一年就被替换；光洁如新的桌子不再适合新家的装饰；会飞的汽车玩具一定被哪个孩子宝贝过却又忘记……
“真可怜，主人有的新的喜好了吧？他可记得买下你那一刻的欢喜心情？”可晴自昨天送来一大堆旧物中淘出一个水晶杯子，上面有淡蓝色花纹雕刻得异常精美，她端详着杯子忘记了杯中刚刚倒满的饮品。
“请问——我有些旧东西，是送来这里吗？”一个男子提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外，头却探了进来，俊美的脸庞修长的身段，电影明星比之恐不及。都5点多了，下班时间了怎么还有人来？
“嗯，是的。”可晴站起来，慌忙把手中的杯子藏在桌子下面。她指挥男子把东西放在角落。
“买得时候也历经千辛万苦，送出去却这么容易。”男子似乎对送来的东西依依不舍，放的时候也小心翼翼。不过是一些练字用的字帖，供闲人消遣，可晴看来一无是处，送给贫困山区一本也不及一颗鸡蛋，只有这个男人当宝贝。
“舍不得干什么还要送人？”可晴不解。男子欲言又止，眼神中有一丝落寂。可晴不再问。任何一件被送来的东西，都有一个或悲凉或平淡的故事，何况人呢？
“在这里签字。”可晴填了收货单，指着右下角让男子签字。
男子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还是接过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力俊楠。
呵——俊男。是挺俊的。
不，更俊的，是“力俊楠”这三个字。他写得似隶书，三个字有棱有角，鲜活动人，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晴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字。在这个键盘充斥生活的时代，竟然真有人能写出那样好看的字。可晴不由得对男子多看了几眼。
“字，写得很好。”男子走了以后，可晴依然盯着收货单，不有赞叹一声。
“字，写得不错。”男子走出门口，脑海里依然想着收货单上，收货人一栏，“可晴”两个字娟秀小巧，一如她的面庞，令人难忘。
二
第二日，同样的时间，力俊楠再次出现。这一次，捐献的一些线装书；第三日，又出现，带来一套瓷器……每一次签字，他都换一种笔体，却个个整齐好看，令人过目难忘。如此知道了力俊楠这个人的存在，到了下午5点，可晴开始有所期盼，不再急着下班。对他念念不忘。是因为字？还是因为人？可晴不得而知。
他总会带来一些简单的东西，有些实用，有些纯粹只是观赏，有一次尽然带来一只白纸雕刻的天鹅。可晴全部笑纳，她认为再困苦的生活，亦需要艺术。
不过也怪，力俊楠每次来过，放下东西签了字就离开，说的话还不如第一次多。但可晴能感受到，他温润如玉的气息，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但他似乎从未想过约可晴出去喝杯东西。想到这里，可晴看了看自己私自留下的水晶杯子，苦笑一声，只得自斟自饮。
他来得次数多了，可晴想办法搭讪：“你写得字好？可不可以帮我把收货人那一栏都写上我的名字？”
力俊楠看着可晴语笑嫣然的样子，默默坐下来，一笔一划写了无数个“可晴”，依然不说什么。
“明天些孩子们来参观，志愿者不够，你愿意来帮忙吗？”力俊楠走得时候，可晴看着他的背影，终于从心里挤出这个在脑海盘桓许久的问题。
他回过头，看着可晴殷殷的目光，应了下来。
第二天他们相处愉快。可晴没想到力俊楠竟然愿意一笔一划教这些孩子们学习书法。虽然最后孩子们把墨水洒得到处都是，可晴和力俊楠看着彼此脸上的斑斑点点，都开怀大笑。
三
自此，力俊楠再没出现。可晴重回寂寞。她整日端着水晶杯子，一杯一杯独自喝东西。她一度认为这杯子是她的幸运杯，她端起杯子的那一刻，力俊楠出现在门口。
可晴不能做什么，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呢！
天下之大，到哪里去寻一个不愿意出现的人呢？
没想到，力俊楠并非无名之辈。可晴偶尔听回收中心的同事议论，国际影星力俊楠要来公益演出，地点就是本市的国际援助站。
可晴暗暗记下日期，在人山人海中远远看见他。他西装革履神采奕奕，排出各种姿势给记者拍照，可晴觉得好遥远好可笑。他不是那个突然出现在可晴办公室，手里提着一堆古旧字帖的男子。活动结束后，利用职务之便，她从后台接近他。
“力俊楠？”这是可晴第一次这么叫他，喉咙有点干涩。
“哦？你找我？”那个星光四射的力俊楠，对她回以一个招牌似的笑容，灿烂却毫无温度。“签名还是合照？”
可晴迷惑了，这第一句，不知从哪个字开始。转眼之间，她的手心被一只大手拉住，一支笔龙飞凤舞写了“力俊楠”三个字。可晴看着那三个字，惊骇莫名。她认识的力俊楠，曾经签过无数次自己的名字，可是却从来没有这么轻率潦草。
他不记得她，不认识她。
这个他，不是那个他
自己不过是一个……他凭什么记得呢？
之后的日子，除了那水晶杯子，就同开始一样平淡。可晴每天依旧拆分各种被人们遗弃的旧物建，分类，再打包发走。
有一个陌生男子送来一个非常大的物件。签名的时候，毫不犹豫写了“力俊楠”三个字。可晴看见那三个字还是惊了一下。那男子笑笑解释说自己只是力俊楠的助手，“本来是该退货，花了不少钱，因为功能不符合。可是俊男哥上次参加了国际援助站的活动，决定把它捐出来，也许对非洲的科学家有帮助呢！”
派了助手，他估计不会再来了。可晴轻轻拆开包装，一张纸掉了出来。
产品名称：力俊楠替身机器人。
产品功能：微笑、拍照、签字
顾客意见：本产品与预定内容不符，不具备书写功能，不适合做明星替身。
可晴把盒子里的机器人取出来，果然是他！她在他胸口按钮按了一下，胸口出现了一组数据：10000次签名已全部用完。
可晴突然觉得喉咙干涩，把水晶杯里的汽油全部喝了下去。眼睛流出液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