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到最后想到的是什么
柏远止不住的呓语反而使病房里变得出奇的安静。冷风无所适从地抓着柏远的手，怕柏远偶然清醒的目光发现什么，她不敢流泪，只能一个劲地在他耳边叫他停下来，休息一会。
但神志模糊的柏远什么都听不到，虽然眼睛大大睁着，但看到的不是眼前的冷风，在他面前，是新校区宽阔的篮球场，场上，他的学生整齐地站在面前，柏远的嘴角牵起一丝不为察觉的微笑，这就是他教的学生，训练有素，不管他们平时多么散漫，一到篮球场，一听到他的哨声，就变成了纪律严明的一个整体。
很好，今天我们上“区域联防”，联防是篮球比赛中经常用到的战术布置，尤其是在国际篮球当中，当今NBA最流行的联防方式就是1－2－2联防以及其衍生出来的几个变种，我们今天讲最基本的2－1－2区域联防……
冷风听着柏远点名叫某某、某某上前配合他做示范，听着柏远在高度亢奋中讲解动作要领。他不再催促冷风去找护士给他打吗啡，不再痛苦地对冷风说他胸口烧得受不了，要冷风向他胸口泼凉水，然后给那部位打扇子，他已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所有尚存的虚幻的意识都在上课的过程中。
半个上午过去了，柏远就这样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不知疲倦的混沌状态。
冷风没办法让他停下来，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下课铃响了，再不下课你就不是好老师！
可是一切无济于事，直到一群学生蜂拥而入，挤到他的病床前。
冷风像看到救星一样激动地摇着柏远：停下来，你的学生来看你了，现在都在你跟前，看到了吗？
柏远安静了下来，他用目光向周围搜寻，一张一张的脸看过去，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没法辨认，很久，他终于认出其中一个，个头最高的女生，曾经因为动作不协调而经常被同学和其他老师取笑，每次训练他都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她鼓励她，女生后来逢人就说她和柏老师的感情远远超过师生之情，柏老师对她，宛如慈父的关爱。柏远对此不置可否，这样的孩子他遇到的远不止她一个，他已习惯了和他们交心，消除他们的心理障碍，这是每个为人师表的人都会做的。
柏远叫出女生的名字。
二十多个学生，很多在低着头不敢出声地啜泣。
他们每个周末都从新校区赶过来，分批看望他们喜欢的老师，每次，他们都发现老师比上一次更瘦，精神更差，但每次，老师的神志都是清醒的，每次，都关心地问他们一些东西，虽然只有廖廖几句，但足以令他们欣慰和安心，老师现在的状况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二十多颗年轻的心对死亡一无所知，他们害怕，不舍。
高个子女生强打笑容说：老师，报告您一个好消息，很多在外地工作的学生都发信息回来，说要回来看您，现在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们了。
柏远努力露出微笑，朝孩子们点点头，知道，他们发信息告诉我了，你们回吧，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坐学校班车回去，明天的决赛向我汇报好成绩。
高个子女生“嗯”了一声：老师你放心吧，我们都按你吩咐的开了会，布置了战术，明天一定会赢！冠军不会是别人的。
在柏远的坚持下，学生不得不听话地和老师告别，他们一个一个握住老师的手，这双手曾经抚摸过他们的头，拍过他们的肩，教过他们篮球，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他们还能再握一次老师的手。
孩子们并没有离去，静静地站在病房外过道里，静静地陪伴着里面他们热爱的老师。
柏远看着最后一个身影在门口消失，心里吁了一口气：下课了，这节课真累，该休息了。他的头向一边侧去，侧去……，慢慢地，脸开始抽搐起来，眼睛大大地向上翻去……
这些是落在冷风的眼里，柏远自己并不知道。冷风急切地一边叫人去唤医生，一边在柏远耳边不停地叫：柏远，醒来！你不想看到儿子吗？儿子放学了，马上就到！
儿子。柏远嘴里吐出两个字，眼睛慢慢聚起些微的光。
对，儿子放学了，他要来看爸爸。等他，好吗？冷风不迭声地说。她不忍让柏远离世而去，为了不让柏远神志涣散，她不停地提醒他：
你呼唤儿子！叫他快来！儿子和你有感应的，只要你叫他，他很快就能到你身边。
柏远死死盯着冷风，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一遍又一遍：快来，快来，快来……
从柏远住院后，原子就寄放在外婆家，今天中午吃过饭，他就对外婆说这几天高中部篮球赛，学校要训练，三口两口扒完饭就走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而且很大，所有能出动的家人都分头去寻找原子，原子的班主任也发动学生到处寻找，病房里，每一秒钟都在急切的最后的等待中煎熬着每一个人……
冷风用每个万分之一秒来计时，看着不断重复着“快来、快来、快来……”的柏远，她心焦似焚，学校两点半上课，所有寻找不到的消息都让她内心发疯到了极点，她清楚，原子只有一个可能，跑去网吧上网，不到快上课的时间他不会去学校，不会知道他的爸爸在垂危中等待他，现在唯有被动的等待了，如果柏远能坚持到两点一刻，可能还能见到原子一面。
漫长的跨越世纪般艰难的一个多小时。
病房里出现一阵骚动！
原子终于出现在门口！
原子的眼中闪烁着无知的光，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病房里沉重得透不过气的气氛让他恐惧，他扒开人群，扑到爸爸跟前。
柏远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叫“爸”，他目光亮起来，停止了呼唤。
儿子！他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他看到的最令他幸福的人。
柏远充满慈爱地伸出手，去抚摸儿子的脸，没有说一句话－－
转瞬之间，柏远的脸再次抽搐起来，眼睛，再次向上翻去……

二、生命拖延不息的理由是什么
冷风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身边的死神的气息，竟是这样的残忍和冷酷。那场莫名开始和结束的雨，以及柏远离去时那般的艰难，在冷风心里烙下了永远揭不起的疤。这个爱了她一生的男人，这个她视为今生唯一知己的男人，让她的内心世界一下子被掏成了空洞。

儿子！
看到原子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柏远两眼放出光，他扭过头，看着已经扑到床前的原子，疼爱地伸出手抚摸儿子的头：
儿子，别哭，爸爸现在比什么时候都高兴，妈妈说父子有心电感应，让我一直呼唤你，不要停下来，你终于来了，是听